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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演木偶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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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童话《演⽊偶戏的⼈》

安徒⽣童话《演⽊偶戏的⼈》

  轮船上有⼀个年纪相当⼤的演⽊偶戏的⼈。他有⼀副愉快的⾯孔。如果他这个⾯孔的表情是代表实际情况的话,那么他就要算是⼈世间⼀个最幸福的⼈了。他说他正是这样的⼀个⼈,⽽且是我听他亲⼝这样说的。他是我的同胞——⼀个丹麦⼈;他同时也是⼀个旅⾏剧团的导演。他的整个班⼦装在⼀个⼤匣⼦⾥,因为他是⼀个演⽊偶戏的⼈。他说他有⼀种天⽣的愉快⼼情,⽽且这种⼼情还被⼀个⼯艺学校的学⽣“洗涤”过⼀次。这次实验的结果使他成为⼀个完全幸福的⼈。我起初并没有马上就听懂其中的道理,不过他把整个的经过都解释给我听。下⾯是全部的经过:

  “事情发⽣在斯拉格尔斯,”他说。“我正在⼀个邮局的院⼦⾥演⽊偶戏。观众⾮常拥挤——除了两个⽼太婆以外,全是⼩孩⼦。这时有⼀个学⽣模样的⼈,穿着⼀⾝⿊⾐服,⾛了进来。他坐下来,在适当的时候发笑,在适当的时候⿎掌。他是⼀个很不平常的看客!我倒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我听说他是⼯艺学校的⼀个学⽣。这次特别被派到乡下来教育⽼百姓的。

  “我的演出在8点钟就结束了,因为孩⼦们须得早点上床去睡觉——我不能不考虑观众的习惯。在9点钟的时候,这个学⽣开始演讲和实验。这时我也成为他的听众之⼀。⼜听⼜看,这真是⼀痛苦的事情。像俗话所说的,⼤部分的东西在我的头上滑过⽽钻进牧师的脑袋⾥去了。不过我还是不免起了⼀点感想:如果我们凡⼈能够想出这么多东西,我们⼀定是打算活得很久——⽐我们在⼈世间的这点⽣命总归要久⼀点。他所实验的这些东西可算是⼀些⼩⼩的奇迹,都做得恰到好处,⾮常⾃然。像这样的⼀个⼯艺学校学⽣,在西和预⾔家的时代,⼀定可以成为国家的⼀个圣⼈①;但是假如在中世纪,他⽆疑地会被烧死②。

  ①西和预⾔家都是教《圣经·旧约》⾥的⼈物,⽣活在⼤约纪元前1200年间。在这时代希伯来⼈因为迁居不定,须得经常想出许多办法来解决⽣活上的问题。因此有新思想的⼈都受到尊崇。  ②在欧洲中世纪教会统治之下,凡是有新奇思想的⼈都被视为异端,当做⿁的使者烧死。  “我⼀整夜都没有睡。第⼆天晚上,当我做第⼆次演出的时候,这位学⽣⼜来了;这时我的⼼情变得⾮常好。我曾经从⼀个演戏的⼈听到⼀个故事:据说当他演⼀个情⼈的⾓⾊的时候,他头脑中总是想看观众中的⼀个⼥客。他只是为她⽽表演;其余的⼈他都忘得⼲⼲净净。现在这位⼯艺学校的学⽣就是我的 ‘她’,我的唯⼀看客,我真是为‘她’⽽演戏。等这场戏演完了、所有的⽊偶都出来谢了幕以后,这位⼯艺学校的学⽣就请我到他的房⾥去喝⼀杯酒。他谈起我的戏,我谈起他的科学。我相信我们两⽅⾯都感到⾮常满意。不过我还得有些保留,因为他虽然实验了许多东西,但是却说不出⼀个道理。⽐如说吧,有⼀⽚铁⼀溜出螺旋形的器具就有了性。这是什么道理呢?铁忽然获得了⼀种精⽓,但这种精⽓是从什么地⽅来的呢?我想这和现实世界⾥的⼈差不多:上帝让⼈在时间的螺旋器具⾥乱撞,于是精⽓附在⼈⾝上,于是我们便有了⼀个拿破仑,⼀个路德,或者类似的⼈物。

  “‘整个的`世界是⼀系列的奇迹,’学⽣说,‘不过我们已经⾮常习惯于这些东西,所以我们只是把它们叫做⽇常事件。’

  “于是他侃侃⽽谈,作了许多解释,直到后来我忽然觉得好像我的头盖⾻⼀下⼦被揭开了。⽼实说,要不是现在我已经⽼了,我马上就要到⼯艺学校去学习研究这个世界的办法,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个最幸福的⼈了。

  “‘⼀个最幸福的⼈!’他说;他似乎对我的这句话颇感兴味。‘你是幸福的吗?’

  “‘是,’我说,‘我和我的班⼦⽆论到什么城市⾥去,都受到欢迎。当然,我也有⼀个希望。这个希望常常像⼀个妖精——⼀个恶梦——似的来到我⼼⾥,把我的好⼼境打乱。这个希望是:我希望能成为⼀个真正戏班⼦的⽼板,⼀个真正男演员和⼥演员的导演。’

  “‘你希望你的⽊偶都有⽣命;你希望它们都变成活⽣⽣的演员,’他说。‘你真的相信,你⼀旦成了他们的导演,你就会变得绝对幸福吗?’

  “他不相信有这个可能,但是我却相信。我们把这个问题从各个⽅⾯畅谈了⼀通,谈来谈去总得不到⼀致的意见。虽然如此,我们仍然碰了杯——酒真是好极了。酒⾥⼀定有某种⼒,否则我就应该醉了。但事实不是这样;我的脑筋⾮常清楚。房间⾥好像有太阳光——⽽这太阳光是从这位⼯艺学校学⽣的脸上射出来的。这使我想起了古时候的⼀些神仙,他们永远年轻,周游世界。我把这个意思告诉他,他微笑了⼀下。我可以发誓,他⼀定是⼀个古代的神仙下凡,或者神仙⼀类的⼈物。他⼀定是这样的⼀个⼈物:我最⾼的希望将会得到满⾜,⽊偶们将会获得⽣命,我将成为真正演员的导演。

  “我们为这事⽽⼲杯。他把我的⽊偶都装进⼀个⽊匣⼦,把这匣⼦绑在我的背上,然后让我钻进⼀个螺旋形的器具⾥去。我现在还可以听得见,我是怎样滚出来、躺在地板上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全班的戏⼦从匣⼦⾥跳出来。我们⾝上全有精⽓附体了。所有的⽊偶现在都成了有名的艺术家——这是他们⾃⼰讲的;⽽我⾃⼰则成了导演。现在⼀切都齐备,可以登台表演了。整个的班⼦都想和我谈谈。观众也是⼀样。

  “⼥舞蹈家说,如果她不⽤⼀只腿⽴着表演,整个的剧院就会关门;她是整个班⼦的⼥主⾓,同时也希望⼤家⽤这个标准来对待她。表演皇后这个⾓⾊的⼥演员希望在下了舞台以后⼤家仍然把她当做皇后看待,否则她的艺术就要⽣疏了。那位专门充当送信⼈的演员,也好像⼀个初次恋爱的⼈⼀样,做出⼀副不可⼀世的样⼦,因为他说,从艺术的完整性讲,⼩⼈物跟⼤⼈物是同样重要。男主⾓要求只演退场的那些场⾯,因为这些场⾯会叫观众⿎掌。⼥主⾓只愿意在红⾊灯光下表演,因为只有这种灯光才对她合适——她不愿意在蓝⾊的灯光下表演。

  “他们简直像关在瓶⼦⾥的⼀堆苍蝇,⽽我却不得不跟他们⼀起挤在这个瓶⼦⾥,因为我是他们的导演。我的呼吸停⽌了,我的头脑晕了,世上再没有什么⼈像我这样可怜。我现在是⽣活在⼀群新的⼈种中间。我希望能把他们再装进匣⼦⾥,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当过他们的导演。我⽼⽼实实地告诉他们说,他们不过是⽊偶⽽已。于是他们就把我打得要死。

  “我躺在我⾃⼰房间⾥的床上。我是怎样离开那个⼯艺学校学⽣的,⼤他知道;我⾃⼰是不知道的。⽉光照在地板上;⽊匣⼦躺在照着的地⽅,已经转来了;⼤⼤⼩⼩的⽊偶躺在它的附近,滚做⼀团。但是我再也不能耽误时间了。我马上从床上跳下来。把它们统统捞进去,有的头朝下,有的⽤腿⼦站着。我赶快把盖⼦盖上,在匣⼦上坐下来。这副样⼉是值得画下来的。你能想象出这副样⼉吗?我是能的。  “‘现在要请你们待在⾥⾯了,’我说,‘我再也不能让你们变得有⾎有⾁了!”

  “我感到全⾝轻松了⼀截,⼼情⼜好起来。我是⼀个最幸福的⼈了。这个⼯艺学校学⽣算是把我的

头脑洗涤⼀番了。我幸福地坐着,当场就在匣⼦上睡去了。第⼆天早晨——事实上是中午,因为这天早晨我意外地睡得久——我仍然坐在匣⼦上,⾮常快乐,同时也体会到我以前的那种希望真是太傻。我去打听那个⼯艺学校的学⽣,但是他已经像希腊和罗马的神仙⼀样不见了。从那时起,我⼀直是⼀个最幸福的⼈。

  “我是⼀个幸福的导演,我的演员也不再发牢骚了,我的观众也很满意——因为他们尽情地欣赏我的演出。我可以随便安排我的节⽬。我可以随便把剧本中的最好的部分选出来演,谁也不会因此对我⽣⽓。那些30年前许多⼈抢着要看,⽽且看得流出眼泪的剧本,我现在都演出来了,虽然现在的⼀些⼤戏院都瞧不起它们。我把它们演给⼩孩⼦们看,⼩孩⼦们流起眼泪来,跟爸爸和妈妈没有什么两样。我演出《约翰妮·蒙特法康》和《杜威克》,不过这都是节本,因为⼩孩⼦不愿意看拖得太长的恋爱故事。他们喜欢简短和感伤的东西。

  “我在丹麦各地都旅⾏过。我认识所有的⼈,所有的⼈也认识我。现在我要到瑞典去了。如果我在那⾥的运⽓好,能够赚很多的钱,我就做⼀个真正的北欧⼈——否则我就不做了。因为你是我的同乡,所以我才把这话告诉你。”

  ⽽我呢,作为他的同胞,⾃然要把这话马上传达出来——完全没有其他的意思。(1851年)  这个⼩故事原是1851年哥本哈根出版的安徒⽣的游记《在瑞典》⼀书的第九章。故事的寓意是想通过⼀个⽊偶戏班⼦说明“⼈事关系”的复杂。当⽊偶们没有获得⽣命之前,戏班⼦的⽼板可以很顺利地处理⼀切演出事务。但当这些⽊偶获得了⼈的⽣命以后,各⾃觉得不可⼀世,⾃命为主要演员。  “他们(演员)简直像关在瓶⼦⾥的⼀堆苍蝇,⽽我(⽼板)不得不跟他们⼀起挤在这个瓶⼦⾥,因为我是他们的导演。我的呼吸停⽌了,我的头脑晕了,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像我这样可怜。我现在是⽣活在⼀群新的⼈种中间。我希望把他们再装进匣⼦⾥,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当过他们的导演。”果然,夜⾥当⽊偶正在睡觉的时候,“我把它们统统捞进去,有的头朝下,有的⽤腿⼦站着。我赶快把盖⼦盖上,在匣⼦上坐下来。”他的“⼈事关系”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当然在实际⽣活中事情不会是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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