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说道》系列 大与小
我们人类是自然界的绝对统治者,我们已经习惯了用我们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用我们的思维方式来认识这个世界;用我们的喜恶来改变这个世界……其实,这个世界丰富多彩的程度远超乎我们的想象,这使得我们在做事时往往碰壁,不得要领。究其因,是对“自然法则”的无知与漠视。一些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其实蕴藏着深刻的道理。比如“大”和“小”。究竟什么是大?什么是小?大和小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对于大和小往往只是个模糊的、体积上的相对比较而产生的概念,并没有从本质上认识到大与小的区别。所以才有人说“一个羊也是赶,十只羊也是放”。然而,事实上却远非随便这么一说这么简单。大和小,其实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是两个概念。下面本人将采用斯蒂芬.古尔德的一篇文章《形状与大小》来说明大与小究竟有着怎样的差别。希望大家从《形状与大小》一文中对大与小产生明确的认识,不要认为“大”只是若干个“小”的加法计算。大和小是迥异的两个概念,我们应该打破自己的惯性思维,把大和小分开来重新认识、研究。
《形状与大小》
(斯蒂芬.古尔德)
斯蒂芬.古尔德是哈弗大学教授,生物学家,著名科普作家。。从20世纪60时代末期开始,他为《自然史》杂志写了一系列名为“这样看生命”的专栏。这篇《大小与形状》,便是其中的名篇,曾选入各种文集,也是美国若干教育委员会向其学区内的学生推荐阅读的文章之一。现将这篇文章译出来,以供将观看“探索时代”之“完美的外形:昆虫大军”的读者或其他有兴趣的读者参阅——译者
正文:
谁会相信一只理论上的蚂蚁?
或蓝图中的一头长颈鹿?
一万名博士呶呶嚷嚷,
也推导不出半座丛林。
诗人约翰.齐亚尔迪的这几行诗,反映了一种对生命多样性的信仰。而生命的多样,又总使人类自诩的“全知全能”,在它的面前碰壁。然而,不论我们如何为生命的多样性唱颂歌,或怎样沉迷于动物的特殊性,我们必须承认,生物体的设计,是自有其基本“法则”的。这一规律,在大小与外形的关系中最明显。
一个动物是一件物体。在自然选择下,它们的外形往往长得有利于自己。它们的形状,必须与它们的大小最合适。地球引力对动物的作用,是以一定的方式,因动物的大小而不同的,动物则相应地改变它们的外形。
大小与外形之间所以有关系,空间几何是主要的原因。一件物体,体积若是变大,而外形却保持原样,它的表面积就得相对地减少(注意是“相对”,不是“绝对”---译注)。这是因为体积是以立方增加的(长x长x长),面积却是以平方增加(长x长),换句话说,体积的增加远快于面积的增加(举个简单的例子,边长为1米的正方体,若变大为边长为2米的正方体,那么体积增加了8倍,表面积仅增加了4倍---译注)
但这对动物有什么重要的?
动物的许多依赖于体表的功能,必须服务于身体的整个体积。消化过的食物是通过体表
(胃壁---译注)进入身体的;腿骨的力度有多大,取决于它的横截面积的大小,但动物的腿,必须得撑住以”立方”增加的重量。1638年,伽利略被宗教裁判所软禁时,写下了他不朽的名著《对话录》,书中便提出了这一原理。他推论说,一只大动物的骨头,必须比小动物的骨头粗得不成比例,才会有与小动物的细骨相应的力度(18世纪英国博物学家吉尔伯特.怀特在他的《塞耳彭自然史》中,曾说起过我国唐山皮影中的“长腿”仙鹤,认为火烈鸟的体重与腿长,比例若如仙鹤的,那一定是怪物。这么推显然不成。怀特虽晚于伽利略一个世纪,但看来并不知道伽利略书中提出的原理—译注)。
体表是有用的,不能太小,而体积若增加,势必又导致体表面积的相对减小。那么如何解决“体积增加而体表面积减小”的问题?有一个办法,这在大型而复杂的生物体的进化中,时尤其重要的:那就是内部器官的发展(目的是为解决体表面积的不足—译注)。从根本上说,胃只是一片囊状的体表;对大型的生物体来说,由于物质无法通过体表直接渗入到身体的内部,所以便有了负责输送物质的循环系统;我们的小肠上所以长绒毛,也是为了增加表面积,以吸纳食物(小型哺乳动物的小肠上没有绒毛,它们不需要)。
一些较简单的动物,则从未进化出内部的器官;而假如它们变大,它们的整个体型就得发生巨变,往往为了极端的特化,而牺牲它们进一步进化的余地。比如说一只绦虫吧,它可能有20英尺长(一英尺约合0.3米),但粗细却绝不超过一英寸的千分之一;因为食物与氧气,须直接通过它的体表渗入身体的各部分。
另一些动物则不得不小。昆虫是通过体表的凹陷来呼吸的。假如它们变大了,这些凹陷就不得不更多,不得不更蟠曲,所以昆虫的大小要有;哪怕它的个头像一只小型的哺乳动物,它身上也会全打满了“褶子”,挤得内部器官没有空间。
我们对自身大小的感觉,可称人类的囚笼,故很少意识到,在小动物的眼中,这个世
界是多么的不同。由于我们的块头大,而表面积则相对小,故引力作用于我们的体重,从而统治着我们。但那些很小的动物,却表面积大,体积小,所以引力是无足轻重的;它们生活在一个被体表力统治的世界中,它们对快乐与身边之危险的判断,方式完全不同于我们的经验。
墙面上爬,或水面上走,对一只昆虫算不得奇迹;拉它向下的引力,很容易被表面的黏附力抵消。从房顶上掼下一只昆虫,它会轻轻地飘落,因为作用于它体表的摩擦力,超过了微弱的引力之影响。
引力的相对微弱,也使昆虫的生长方式与大型动物不同。昆虫有一套外骨骼,只有脱掉它,并分泌一套新的以适应变大的身体,昆虫才可以生长。蜕掉旧骨骼、长出新股骼之前,虫体是软软的。而哺乳动物若没有支撑的骨骼,则在引力的作用下,它会瘫作一摊泥的;而小昆虫则可以保持它的张力。昆虫所以大不得,这也是一个原因。
恐怖和科幻电影的制作者们,对形状与大小的关系似乎毫无知识。《西克洛普博士》、《佛兰肯斯坦的新娘》等影片中的“小人儿”们做事,居然如正常人的翻版。他们掉下楼梯或悬崖时,竞也有“砰”的落地声;舞剑与游泳,竟有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本领。而影片中的大昆虫,虽然有恐龙的个头,却居然还能爬墙,还能飞。《它们》一片中那位善良的昆虫学家,当发现那些巨型蚁后们飞出去参加婚礼之后,便按一种简单的比例关系,飞快的推算起来:一直正常的蚂蚁,身长是一英寸的若干分之一,能飞行数百英尺,这些巨型蚁既有几英尺长,自然能飞1000多英里了。好嘛,它们能飞到洛杉矶了!但这么算是不对的:动物能不能飞行,取决于翅膀表面积的大小,而被翅膀托起来的体重,却以立方增加(体重增得快,翅膀表面积增得慢——译注)。所以说,这些巨型的蚂蚁,即便克服了呼吸与脱皮生长的难题,也难有飞离地面的可能性。
当身体变大时,生物体的另一些基本特征的变化,相对于“面积/体积”比,往往要快得多。比如动能,就是以高度的五次方增加的。所以说,一个孩子,假如只有你身高的一半,那么他摔倒时,头部触地的力量,便只有你摔倒时的1/32,而不是一半。孩子所以不怕摔倒,不是脑袋“软”,而是身体小。反过来说,孩子发脾气时给你两拳,并没有什么大害,因为他们用足了力气,也只有我们的1/32,而不是一半。(不解:这说明人的力气和身高成正比。实际生活中是这样的吗?--------山人)。所以我一直很同情《指环》中的小侏儒们,他们总遭受残忍的阿尔贝利西博士的鞭打。以他们的个头,以那细小的矿铲,是不可能按博士的要求挖出宝石的,不管他们多卖力气,终归是无用。
个头的增加,外形的比例随之而变化,这一简单的原则,是决定生物体之外形的最重要因素。霍尔丹写到:“比较解剖学所讲述的,其实是表面积按体积的增加的比例竭力扩张自己的故事。”这一通则,不仅适用于生命体,因为空间几何既制约着动物,也制约着船只、建筑和机器。
中世纪的大教堂,可以很好的检验形状与大小的相互影响;现代的建筑师,所以能抗拒“大小定律”原因是有了钢结构支架、内部照明和空调等的发明,但在这以前,中世纪教堂就已经建得很大了。英国的一个教区教堂,即埃塞克斯郡的小泰教堂,是一座宽宽的、简单的正方型结构,有半圆形的屋顶。光线通过外墙上的窗子进入内部(“外墙”是欧洲建筑中的术语,因为中世纪的大型教堂除了我们在建筑中常见的墙外,建筑内部还有其他种类的墙,如“扶墙”等——译注)。假如我们按他的设计放大,建一座同样模式的大型教堂,则外墙与窗子的面积将以平方增加,而需要光照的大堂,却以立方增加。换句话说,窗子面积增加的幅度,远不足以提供教堂内部所需的光照。你又不能满教堂都点蜡烛;所以这样建造的大教堂,内部将比犹大的行为还“黑”(犹大即出卖耶稣的门徒——译注)。中世纪的教堂,就像绦虫一样,由于缺少“内部器官”,便不得不改变它的外形,在规模变大的同时,尽量留出更多的外表面。
大多数中世纪的教堂的式样部分是由于大小的。英格兰埃塞克斯郡的小教堂建于12世纪,只有57英尺长,平面和顶部比较简单(上图),而同样是12世纪建造的诺里奇大教堂(下图)长达450英尺,它的耳堂和配房都是适应这种大小的建筑,光线和支撑决定了大教堂有复杂的式样。
建造于12世纪的诺里奇大教堂,它那正方形的中堂,则要狭窄的多;在半圆形的配堂中,又增加了一座小礼拜堂,此外还有一座与中轴线垂直的十字形耳堂。所有这样的“适配品”,都使外墙面与内部空间的比例关系变大了许多,这样就有了更多、更大的窗子,可吸纳光线。人们常说,所以增加十字形的耳堂,是为形成一个拉丁式样的十字架;造这样的耳堂,也许是出于神学的动机,但“大小定律”也使它不得不然。小教堂而有十字形耳堂的则寥寥无几。
大型的动物,就好比大型的教堂,可选择的余地并不多。大到一定程度,大型陆地生物的外形,基本就一样了;粗粗的腿,相对较短而壮硕的身体。大型的罗马式教堂,都是比较长的,并都有大量的“外突”(即十字形耳堂——译注)。而飞扶垛的发明,则增强了此后的哥特式教堂的结构,这样就留出了更多的墙面,可还开更多的窗子。
伽利略绘图说明的大小与形状的关系。大的圆柱必定比小的圆柱更厚。出于这样的原因,大型动物具有更加厚实的腿骨。
动物内部器官的“发明”,使它能用简单的外表,去包拢一个庞大的“内膛”,这样的外形,是异常成功的;与此同理,内部照明与钢结构的发明,则有助于现代建筑师们设计出外表简单的庞大建筑;是松了,但“大小定律”仍然有效。没有一座大型的哥特教堂,是高度超过宽度的;同样,像猎狗那样腰部塌陷的大型动物,天下也找不见。
又一次在纽约,我从运动场上偷听到了两个女孩儿间的谈话。她们在讨论狗的大小。一个问:“你说狗能不能像象那样大啊?”另一个说:“不能,跟象那么大,那不就成象了。”我当时想:她可能意识不到她说的有多么对!
(完)